第一千四百八十三章 了斷(下)

作品:《終末之龍

    測試廣告1    夜色深沉,厚厚的窗簾擋住了窗外嗚咽的北風,也擋住了從陰雲後透出的那一點微弱的月光。燃武閣 m.ranwuge.com茉伊拉獨自坐在床邊,怔怔地看著桌上幾點搖曳的燭光。

    房間很大,華麗卻冰冷,依舊是她所熟悉的模樣,沒有分毫改變。斯頓布奇的冬天從來沒有這麼冷過,所以即便是國王的臥室里,也是沒有壁爐的。巴爾克原本想給她換一個更舒適和安全的房間,她拒絕了,老人便也明白了她的意圖。

    她裹緊了柔軟的羊毛斗篷,自嘲地笑了笑——她甚至連蠟燭都沒點太多,仿佛是擔心那小小的火光會嚇走什麼。

    她坐了很久,久到身體都有些僵硬……久到她以為她所等待的人今晚不會再出現。她垂下頭,一時竟有些茫然。

    她並不想睡在這個房間裡。

    然後她終於聽到某種細微的聲響。

    她猛然回頭,在床另一側的角落,黑暗裡,恍惚有個模糊的影子。而在她的注視之中,那影子動了起來。

    安特·博弗德向前走出幾步,顯露在微微搖晃的火光之中。

    茉伊拉緩緩站了起來,怔怔地看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。那張臉不再是她上一次見到時,尚且凝固在恐懼與憤怒中的扭曲與腫脹,除了有些蒼白,他看起來完全就是個活人……甚至回到了更年輕的時候。

    年輕而英武……像是他們初次見面時,那個謙恭有禮,笑起來幾乎還帶點羞赧的,尚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男人。

    安特對她說過許多甜言蜜語,尤其愛告訴她,他對她如何一見鍾情。然而在很長一段時間裡,茉伊拉其實並不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什麼時候,只知道那是一場宴會……可現在,看著那張依舊半隱在黑暗中的臉,她卻突然想了起來。

    那的確是一場宴會。那樣的場合她總有些心不在焉,和似乎天生擅長,也喜歡交際的阿格尼絲不一樣,她並不喜歡跟太多人打交道,說著一些言不由衷的漂亮話……而她的父母也並不強求她做個「合格」的貴族淑女。

    她總會悄悄地溜出去,找個地方透口氣。而那一晚,當她在花園中對著一株白色的玫瑰發呆,卻突然聽到身後有低低的說話聲隨風而來。

    她無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,看見一個一頭捲髮的年輕人正站在長廊上,低聲跟他的同伴說著什麼,卻也似乎有所察覺,在她的視線轉過去的時候迅速抬眼。

    他們的視線一觸即分。茉伊拉甚至都沒有看清他的臉,只記得一雙在月光與火光中半明半暗,深得發黑的眼。

    她本能地意識到他們並不希望有旁人聽到他們的話,立刻匆匆離開。現在回想起來,那雙眼睛裡的光冷而厲,充滿警惕與審視……與他後來出現在她眼前時的明朗與溫柔,實在是判若兩人。

    此刻她甚至忍不住懷疑,那時的安特最初開始接近她,或許只是為了弄清她當時到底聽到了多少。

    她沉默了太久,久到原本胸有成竹的安特都有些不安起來。

    「茉伊拉……」他輕聲呼喚,「你是為我而來嗎?」

    他繞過床,想要給他的妻子一個久違的擁抱——微弱的光芒模糊了她臉上那些歲月留下的痕跡,而她微圓的藍眼睛依舊像從前一樣清澈。

    但茉伊拉卻在他靠近時受驚般連連後退,退得撞在了床頭的柜子上。

    那是足夠明顯的,拒絕的姿態。

    火光因為安特走過時帶起的風而猛烈地搖晃起來。當他猛地停下腳步,變幻的光影在他臉上舞動著,塗抹出非人的陰森與詭異。

    「……用不著害怕。」他開口,語氣溫柔,「過來,摸摸我的胸口……那顆心臟依舊在為你跳動。」

    他其實也並不擅長這樣的甜言蜜語,甚至常被阿格尼絲取笑……但對付茉伊拉總是綽綽有餘。

    茉伊拉垂著頭,在幾個呼吸之間恢復了平靜——她到底,已經不是從前那個萬事都不用操心的,「幸運的小女人」。

    她抬頭望向安特,並不懷疑他的話。他的臉雖蒼白,唇上卻有血色,而不是屬於死者的青灰。

    可他已經死了。

    「可你已經死了。」她說,「安特……而死者有其歸處。」

    安特靜靜地看著她,蒙在眼中的那一點溫柔的霧氣漸漸散去,露出其下冰冷而黑沉的深潭。

    「所以,」他輕笑,「你不遠千里而來,就只為了告訴我,既然死了,就該好好地死個透?」

    他的笑容漸漸扭曲,又逼近了一步:「死者有其歸處,那後一句話,是『生者不可強求』……可你求過嗎?你沒有,你大概只恨我死得還不夠早吧?!」

    茉伊拉搖頭,卻甚至得不到一個開口分辨的機會。

    「你也對斯科特說過這樣的話嗎?你也曾經告訴他,即然死了,就不要回來打擾活人的安寧嗎?」安特咆哮著。那其中的指責與嫉恨昭然若揭,茉伊拉腦子裡轟地一空,忍無可忍地一巴掌甩了出去。

    安特的臉被打得側向一邊,難以置信得好一會兒都沒能反應過來。當他眼中的怒意漸漸燃成近乎瘋狂的火焰,茉伊拉直視著他,語音冰冷,沒有半分畏懼。

    「我是你的妻子,斯科特是你的朋友……曾經是你的朋友。」她說,「以你的謹慎,我們是什麼樣的人,你應該再清楚不過。不要再為你的卑劣與貪婪找任何理由,安特·博弗德——」

    她頓了頓,還是說了出來:「你真讓我失望。直到現在……你可曾對斯科特,對你所做的事有分毫愧疚?」

    安特沒有回答,他臉上的神情卻是最明確不過的答案。他眼中有惱怒,有憤恨,有不甘……卻連半分稍稍自省的遲疑都沒有。

    他有什麼錯?他不過是被莉迪亞矇騙,被曼西尼設計……又被所有人背叛。

    茉伊拉居然有點忍不住想笑,笑她自己的天真與愚蠢。她仰起頭,壓下眼中湧上的淚意。

    「是我的錯。」她平靜地開口,「我不該還對你抱有任何希望。」

    安特眼神陰鷙。

    「什麼希望?」他一字一句地問她,「希望我認錯然後滿懷愧疚地去死,還是希望我用這神明所賜的、死而復生的力量,成為你們想要的,刺向那神明的一把劍?」

    「只是希望你還記得作為一個父親,和一位國王的責任。」茉伊拉輕聲回答,「如果你真的已經重新擁有了生命,我又有什麼權力讓你犧牲?可這新的生命……總該有些意義。」

    「所以你依然想要我死。」安特獰笑,「只不過,總得死得有點用處。」

    茉伊拉不再開口——她已經沒有什麼可說的了。


    「那也……不是不行。」安特靠得更近,他的呼吸噴在她臉上,的確是溫熱的、屬於活人的氣息,卻又有種說不出的,更接近野獸的腥臭。

    她本能扭開臉,卻被安特粗魯地捏住了下頜,不容抗拒地轉向他。

    「如果你,」他在她耳邊吐出帶著惡意的低語,「如果你,願意陪著我的話。而且,你希望我你還記得作為一個父親,和一位國王的責任,那麼我是不是也可以要求,身為父親,國王……和丈夫的權力?」

    茉伊拉在片刻的茫然之後驟然瞪圓了眼睛,不顧一切地想要從他的桎梏中掙脫。

    安特冷笑著,輕而易舉地鉗制著她,但並沒有更多的動作。

    利刃從黑暗中直刺而出,扎向他的後頸。即使有所防備,安特也還是頗為狼狽地躲開了這一擊,脖子上被拉出長長一道傷口。

    他隨手扔開茉伊拉,拔劍斬向身後鬼魅般的黑影。

    精靈纖細的身影在搖曳的火光中像片樹葉般飄起,幾個閃身便將安特從茉伊拉身邊帶離,繪著刺青的臉上平靜無波,眼中卻透出一絲懊惱。

    他其實能夠判斷出茉伊拉並沒有真正的危險,反而是他一時的激憤讓他顯露了痕跡……但這位「國王」,也實在是太噁心了一點。

    安特的攻擊兇猛而凌厲,卻總是離那影子般的精靈差了那麼一點。不過幾個回合,房門已經轟地一聲被人撞開。

    走廊上明亮的火光也同時撞開了房中的黑暗,埃德站在門邊,視線掠過靠在床邊的茉伊拉,又轉向安特。

    「她告訴我,你無論如何也不會傷害她。」他直視著安特的雙眼,「所以……連這一點,她也信錯了嗎?」

    安特冷笑一聲,收起了長劍——在茉伊拉眼前打一場他打不過的架,只會讓他更加丟臉。

    「她沒信錯。」他說,顯然並不覺得茉伊拉下頜上青紅的指痕算什麼傷害。

    「倒是你,」他抬起的劍尖指向埃德,又朝芬維點了點,意有所指,「顯然是……既不相信我,也不相信她吧。」

    埃德眼神閃爍了一下。他的確是有點心虛,但並不是因為安特這低劣的挑撥。

    當安特向黑暗中退去,他並未阻止。

    消失之前,安特腳步微頓,轉向怔怔靠在床邊的茉伊拉。

    「這新的生命,」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,「的確是有意義的。總有一天……你會看到。」

    將茉伊拉送到另一個房間之後,守衛們安靜地離開,只剩下埃德,和呆呆坐在椅子裡的茉伊拉。

    她坐得筆直。從前她不會像這樣,時刻記得自己的身份,可在她不得不撐起一個國家的、那其實相當短暫的時間裡,她習慣了在最糟的境地里,也至少要保持住自己的威嚴。

    看她這樣,埃德倒不知該如何開口。他違背了她的意願,讓精靈暗中保護她的安全,即使他也一直就在隔壁的房間裡,也總擔心會來不及。

    他不想讓她受到一點傷害。

    不管怎樣,他得先道歉——他想著,但並沒來得及開口。

    茉伊拉挺直的肩背突然就垮了下去。她捂住臉,遮住再也無法控制的眼淚,卻遮不住壓抑的哭聲。

    埃德頓時手足無措。

    他呆站著,但很快就被人推開。娜里亞扔給他一個嫌棄的,「趕緊滾去一邊兒」的眼神,快步走向茉伊拉,而當埃德訕訕地退出門外,伊妮德,茉伊拉的侍女,也腳步匆匆地走過他身邊,然後歉意地沖他一笑,在他面前又輕又快地關上了門。

    他在門外站了一會兒,走出幾步又退回來。

    他總覺得不能就這麼離開。

    果然,他沒在走廊上徘徊太久,娜里亞就走了出來,向他招招手。

    茉伊拉想要見他。

    她的眼圈還是紅的,但已經冷靜下來,在埃德走進來的時候對他勉強勾起唇角,帶著一點歉意……和一點不自在。

    她不該在一個比她還小十幾歲的年輕人面前哭出來的,可她實在沒忍住。

    「抱歉。」

    他們幾乎同時出聲,又在一頓之後,同時笑了起來。

    「我不該回來的。」茉伊拉很是自責,「恐怕我反而激怒了他……你們最好還是小心一點。」

    安特離開時的眼神實在讓她很是不安。

    事實上,他也沒有說錯,她的確是希望他能……徹底安息。如果能在此之前做點有用的事,多少洗刷一下他的污名,那就再好不過。

    對弗里德里可,對這個國家,都再好不過。

    這樣的冷酷,幾乎不像是她。她從前是那樣心軟又天真,而他到底是她曾經愛過的人……雖然如今想起來,她忍不住要懷疑那是否都是她的錯覺,懷疑他們之間是否有過那樣美好的情感。

    如果真有過的話,為什麼如今,竟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呢?

    一路上她只是反覆地想著,要如何利用那一點情感說服安特。她想過得先好好地安撫他,讓他知道他們依然愛著他,也讓他想起他對他的妻子和孩子們的愛意——那多少總是有一些的吧?

    然後她會讓他想起他的責任,讓他心甘情願地為他曾經犯下的錯做出補償。對一個本性自私的人而言,這並不容易,可她總能讓他在做某些不該做的事的時候有所遲疑吧?……

    那麼多的希望……和算計,在見到安特從黑暗中出現的那一刻,都消失在她的腦海之中。

    厭惡遠勝過懷念。

    那一刻,她無比清楚地意識到,哪怕她真的曾經愛過他,也在欺騙,背叛,在他一次次令人失望的選擇,在他不死不活反反覆覆的折磨里,在不得不咽下他所造成的苦果時,一點一點,消磨殆盡。

    然後,在他藉由對她的傷害和羞辱來引出那個影舞者時,徹底消失。測試廣告2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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